＜Deprivation＞１【相二】
這世上已無我所能施力而為之事，蒼白靈魂咆哮成透明，吶喊舉世無聲的遺落，命運乃失敗品遭棄之時掙扎撣落的灰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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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被告了啊……。他喃喃唸著。
又被提告了。迎面而來的同僚唏囌了幾句，如往如常抬起手來與他招呼，談了某個病人的狀況，最後各自在蒼白平靜又略帶洶湧的長廊上匆匆別過。
相葉雅紀，作為心臟外科的醫師，被一個前陣子他就算牴觸院方利益，也試圖拯救的患者家屬提告。
歪頭、側著臉，他揚起一抹淡淡的微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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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在中午時分，一如預料毫無差算等到了那個人的電話。
接起後，卻只聽到對方隱隱的呼吸聲，勉力憋抑什麼的胸膛起伏，那樣一語不發其實卻千言萬語的狀況，讓他抿住笑意，將手機放下，把聽診器按到話筒上方。
「別做這種無聊的事！相葉醫生。」
他們認識了五年，對方卻依舊以泛謂拉開某個空間。
還真是自討沒趣。
「性感的聲音都有傾聽的價值喔、Nino。」
「喔、那顯然你最不該聽的，就是我的沉默呢，相葉桑。」那股氣悶與手足無措，隨著兩人毫無意義的對話蒸散，毒舌又再度恢復常態。
沒有讓相葉有再度拐抹幾角的餘閒，畢竟兩個人都不是多閒適的身份。二宮直接破題：「只能說這次的家屬神經發得特別不是時候，我最近手上案子剛好比較多，但應該還是有幾件可以押後……。」
「Nino，其實無所謂的，你沒有義務幫我什麼。」相葉輕聲說。
但這實是最沒意義的一句話。
「我說過了，相葉桑，我依然沒有放棄……我呢、還是想死。所以，我再說一次，要說幾次都可以，縱使我的口水很貴，但在我覺得足夠了、我們彼此兩清之前，我依然會是你每一個醫療糾紛的辯護律師，除非你不願意。」
這本是毫無意義的話語。
相葉只是，要一個契機想像那張雪白的臉，氣急敗壞卻故作鎮定的表情而已。
一如以不願意為前提的詢問，常常沒有願不願的實際考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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終究還是落下了個病根吧？儘管相葉的手術在同業眼裡看來是難以言喻的完美。
二宮摸摸自己胸口，上頭有個微小的疤痕。
那痕跡淡地，彷彿看不出曾經有天搖地崩的疼痛以此為原點襲捲，沿著ｘ軸ｙ軸放射開來，猛地竄上後背，那樣的痛楚既像閃電又像巨石，劇烈而兇猛地悶蓋下來，把他的呼吸壓抑到幾乎消逝。
如今卻熨得服服貼貼，除卻過於靜謐時的心跳聲外，只像是偶來漣漪的池水。
『還是會再復發的喔，任何時候都不能掉以輕心。』
相葉講著雙關的玩笑話、以一個醫生來說似乎顯得過於甜膩沙啞的嗓子，卻透著靜夜般的沉穩。
他被委託人找來的打手，騎著重型機車在路上猛地一撞……這是他後來才知道的。
當時他閃避及時，僅被蠻橫的後照鏡撞上側肩，還是在馬路上翻滾了好幾下。全身都很痛，但助理載他去醫院檢查過後沒有骨折，也沒有太嚴重的外傷，他便沒放在心上。
那天晚上他睡在辦公桌上，突然間鋪天蓋地的疼痛把他淹沒，再度醒來時如果不是醫院的味道太深刻，他幾乎覺得他已然失去嗅覺。
「這個病人鐵定會超標，有家族病史，甚至有對麻醉藥物產生過敏的紀錄……」
好像被樹立了某種死亡旗幟，是超過了什麼標準，導致一個生命甚至不能有受到救贖的機會呢？他的法律腦在彌留間運轉起來。
那道甜膩沙啞的嗓音，就像穿過了雲層，如一道光透射到了他的世界。
「院方平常賺得錢還不夠多嗎？偶爾的虧本又怎麼樣呢……何況……這個人長著一張非常可愛的臉呢，我的菜。」
卻是非常不中聽的話，他渾身一緊，上半背的疼痛巨雷一般的打下來。
「相葉醫師你不要亂講話，病患內膜出血的情況好像變嚴重了啦，一定是聽到你亂說……」
那是他最後的記憶。
剩下的都是後來相葉和他補述的，急性主動脈剝離症Ａ型，在ＤＲＧ制度的分類下，他這種在醫院必然要住很久，金額支付卻遠遠不足，會讓醫院虧本的病患，常常被當作人球踢來踢去。
「可是Nino太可愛了。」相葉捏捏他仍掛著呼吸器的臉。
……………誰是Nino？
「那只是相葉醫生的藉口而已啦，他人太好了。」
「可能也只有他才會憑侍著天才心臟外科醫師的名號，與院方的利益相違……偶爾接下一些賠本的嚴重病患！雖然搞得我們整個團隊很累，可是……啊幫帥哥做事的話就算了！」
「就是這樣所以老是有一大堆醫療糾紛的爛攤子對吧，專接這種大手術……術後併發問題特多，老是被告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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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二宮律師、記者會再五分鐘後開始。」助理喚他。
「好。」
他想著腹稿與鎂光燈。
『………這個社會的公平正義與價值究竟何在？在法界對醫療專業所知甚薄的狀況下，民眾無須成本的提告，讓辛苦的醫師被當成殺人魔一般的被審判，檢察官與法官在此類官司中有如弱視，卻不願戴上眼鏡將盲點看得更加清楚……』
這時候，就放上相葉的照片吧，那張臉還是有點用處的。
（tbc）
註1： DRG 支付制度，是以住院病患之診斷、手術或處置、年齡、性別、有無合併症或併發症及出院狀況等條件，在同時考量醫療資源使用的情形下，將住院病患分成不同的群組，並採事前訂定給付價格的方式予以支付的制度。
註2：由心臟打出來的血液，往身體上升進行，再經行轉折進入胸腔，下降直行到腹腔。當有一天大血管出現不尋常的血壓或外來壓力時（如撞擊力，拮抗牽引力）將會造成大血管內層的破裂，而內層結構便與中層漸近分開這便是所謂主動脈（大血管）剝離。